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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是说不去的……你你……你偏要赶我……赶我出去,……去受他们这一场轻薄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又哭了起来:
“……人家……人家的客人,……只晓得慰护自己的姑娘……而你呢……你呢……倒反要作弄我……”
这时候天早已亮了,从窗子里反射进来的雪光,照出了她的一夜不睡的脸色,眼圈儿青黑得很,鼻缝里有两条光腻的油渍。
我做好做歹的说了半天,赔了些个不是,答应她再也不离开北京了,她才好好的脱了衣服到床上来睡。
睡下之后,她倒鼾鼾的睡去了,而我的神经,受了这一番激刺,却怎么也镇静不下去。
追想起来,这也是我作的孽,本来是与她不能长在一块的,又何苦来这样的种一段恶根。
况且我虽则日日沉浸在这一种红绿的酒色里,孤独的感觉,始终没有脱离过我。
尤其是在夜深人静,欢筵散后,我的肢体倦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,这一种孤寂的感觉,愈加来得深。
这一个清冷大雪的午前,我躺在床上,侧耳静听听胡同里来往的行人,觉得自家仿佛是活埋在坟墓里的样子。
伸出手来拿了一支烟,我一边点火吸着,一边在想出京的日期,和如何的与她分离的步骤。
静静的吸完了两支烟,想了许多不能描摸的幻想,听见前厅已经有人起来了,我就披了衣裳,想乘她未醒的中间,跑回家去。
可是我刚下床,她就在后面叫了:
“你又想跑了么?今天可不成,不成,怎么也不能放你回去!”
匆忙起来换了衣裳,陪我吃了一点点心,她不等梳头的来,就要我和她出城去。
天已经晴了,太阳光照耀得眩人。
前晚的满天云障,被北风收拾了去,青天底下,只浮着一片茫茫的雪地,和一道泥渣的黑路。
我和她两人,坐在一辆马车里,出永定门后,道旁看得出来的,除几处小村矮屋之外,尽是些荒凉的雪景。
树枝上有几只乌鸦,当我们的马车过后,却无情无绪地呀呀的叫了几声。
城外观音潭的王奶奶殿,本来是胡同里姑娘们的圣地灵泉,凡有疑思祈愿,她们都不远千里而来此祷祝的。
我们到了观音潭庙门外,她很虔诚的买了一副香烛,要我跟她进去,上王奶奶殿去诚心祈祷。
我站在她的身旁,看了她那一种严肃的脸色,和拜下去的时候的热诚的样子,心里便不知不觉的酸了起来。
当她拜下去后,半天不抬起身来,似在默祷的中间,我觉得怎么也忍不住了,就轻轻的叫她说:
“银弟!
银弟!
你起来罢!
让我们快点回去!”
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三日
原载一九二七年八月《良友》第十八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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